舆论连坐，可笑，可悲，可怕

文 | 佘宗明

世道变坏，是从许多人作恶而不自知开始的。

若是恶有形状，那其中一种便是“乱扣帽子，乱打棍子”。

这，是我对“逍遥散人”事件激起的链式反应的基本观感。

如果加上几个限定词，此事完全称得上是年度最荒诞的企业舆情事件。

说它荒诞至极，是因为其中的舆论连坐反智到了无厘头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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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体上看，这是一起元素过于丰富的舆论失控典型样本。

事件始末说来话长，我尽量长话短说：

Ep.1：米哈游被指辱女

米哈游旗下游戏《崩坏：星穹铁道》因即将上线新角色“大丽花”（康士坦丝）陷入争议——基于“内鬼爆料”流出的大丽花形象，被某些网友跟美国20世纪40年代“黑色大丽花”恶性凶杀案关联，Ta们认为米哈游是在“擦边”“厌女”，将女性苦难商业化。

Ep.2：Up主深陷漩涡

七届B站百大up主、知名游戏解说博主“逍遥散人”在直播试玩米哈游另一款游戏《Varsapura》时，拒绝了部分粉丝“因A游戏争议抵制B游戏直播”的要求，称“现在什么游戏都有争议”。

此举招致部分粉丝不满。Ta们翻出“逍遥散人”在游戏《一千零一夜》制作者出现立场问题后迅速删视频的旧事，质疑他“双标”“训粉”，指责他拉黑粉丝言论、纵容新粉丝辱骂脱粉者。“逍遥散人”随后持续掉粉，还遭到挖坟。

Ep.3：多个品牌被殃及

紧接着，不少网民转向宣泄，涌入多个企业账号评论区和品牌直播间，要求其跟“逍遥散人”割席，致使多家企业均遭遇不同程度的围攻网暴——哪怕有些企业跟“逍遥散人”交集不深。

第一波冲击，涌向了网易。因为曾邀请逍遥散人参与赛事活动，网易《逆水寒》手游官方账号成沦陷区，《逆水寒》官方最终不得不宣布，“逍遥散人”因“个人行程原因”缺席活动。

第二波冲击，涌向了vivo。虽然只是做了一次发布会观看、没有深度合作关系，vivo多平台直播间仍遭到大规模刷屏干扰，企业负责人也遭遇恶毒人身咒骂。

第三波冲击，则涌现了《星绘友晴天》《纸嫁衣》《第五人格》《燕云十六声》等多款游戏官方社区，其弦外之音是“不割席就抵制”。

从一则爆料+一番联想引发的质疑，到一场直播激起的争议，再到一场波及多家企业的舆论海啸，整个演进过程近乎没有逻辑可言。

若非要说有，那大概就是“厌屋及乌，再及乌待过的所有屋”。

这里的“厌”，还是基于阴谋论+过度联想+二元对立思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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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抽象的剧情，就算是说“世界就是建立在荒谬之上，没有荒谬，世上的一切事情可能都不会发生”的陀思妥耶夫斯基见了，恐怕都得直呼离谱。

离谱之处就在于，它从头到尾，只有情绪堆叠，毫无事实依据。

抛开事实不谈，厌哪个特定群体都不可取，无论是厌的是男还是女。性别歧视，本不可取。

但抛开“抛开事实不谈”，就得看到：“内鬼爆料”靠谱吗，关联凶案合理吗，Up主制造对立了吗……这些需要先回到事实层面去辨析。

否则的话，“点评米哈游新游戏=支持米哈游=支持‘大丽花’形象设计=侮辱女性”的逻辑链跟滑坡谬误之间，也可以画等号。

如果说“厌屋及乌”合乎很多人的情感直觉，那将攻击面扩大到那些“弱相关”的企业，纯属没有道理可言。

这已不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而是“部分网民在城门放火，不仅要殃及附近池鱼，还要波及池鱼流经的上下游”；也不是什么常规打法，而是“偶像要是摊上事，黑粉冲代言品牌，逼它解约断其财路”的饭圈战术。

你说这些企业跟“逍遥散人”八竿子打不着？他们不care：那就再多打几竿子。

你说对这些企业的无差别攻击跟原来的争议已没什么关系？他们也无所谓：没关系，制造关系也就逼着他们站队切割。

这类舆论连坐，最终变成了没有边界可言的随意扩大化打击。

一言不合就举报，一眼不合就构陷，成了那些患有上纲上线综合征的极端网民的惯用杀招。

喜欢在泛政治化和泛道德化地界上横跳，“在争讼的事上，定无罪的为有罪，为城门口责备的人设下罗网，用虚无的事屈枉义人”的他们，要的是快意恩仇，是党同伐异。

“跟逍遥散人有过交集=支持逍遥散人=支持米哈游=厌女辱女”的链条本来有着巨大的逻辑断层，可站在制高点上的他们强行用情绪胶水将其黏上。

你跟他们说程序正义，说理性逻辑，说正当性基础？那是白天不懂夜的黑。

你也许能唤醒一个装睡的人，但很难唤醒一个醒着却不讲逻辑的蠢人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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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头来，在这套“个人言论争议→圈层情感对立→商业主体关联→无差别网络暴力”的连坐式做派下，企业通常只有认栽的份儿。

就拿在这场风波中受冲击最严重的vivo来说，它是“冤种本冤”，却无从逃脱这波舆情的裹挟。

虽然跟“逍遥散人”只有直播层面的交集，可它仍遭遇了地毯式围攻。那些极端网民的魔法攻击方式包括但不限于：涌入直播间反串发言、恶意剪辑，在社交平台用造黄谣（用上了“卖沟子”等字眼）和公然诅咒（咒骂“折寿”“去死”）对企业负责人进行人身攻击、人格侮辱。

在这类突如其来的汹涌“舆情”面前，没多少企业能“从从容容游刃有余”，更多的是“匆匆忙忙措手不及”。用沈腾在《四海》里的台词说就是：这，谁又能想得到呢？

谁能想到，这届极端网民这么擅长“莫须有+文字狱+瓜蔓抄”呢？

事实证明，他们的魔法攻击似乎很有效：他们一手反串发言，一手恶意剪辑，就是为伺机截图炒作企业“厌女”做铺垫，而vivo直播间主播看着满屏反串留言，慌乱中误触“置顶”，正好为Ta们借题发挥留下了口实。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辞都喂到你嘴边了，就等你嘴瓢了。

通过“反串引战”制造虚假对立，通过“恶意截图”生产爆款素材，通过“有组织刷评”推高话题热度，这套连环招也让人无力招架。

面对复杂舆论场，企业在掉进围猎者提前挖下的深坑后，往往只能挨打站直。

昨晚vivo发布声明，为主播不慎误触致使“个别诋毁性评论被意外置顶”致歉，表示vivo坚决反对任何性别歧视和制造对立的言论，就很适合配上窦娥专用BGM。

值得一说的是，在此事上，不少媒体跟自媒体也无形中为那群极端网民“打了辅助”。

他们只关注所谓的“vivo直播间置顶‘不需要女用户’评论”，却不梳理前因后果，在来龙去脉织就的完整语境被剥离后，所谓舆情危机就从极端网民人为制造的麻烦变成企业自己给自己找的难题。这并不全面，更不客观。

vivo挨打站直，同样被冲的网易也是选择“滑跪”：推掉既定合作的妥协姿态，暴露的也是企业面对网络围攻的脆弱性。

身为网暴受害者的企业，为了避免受到更大伤害，只能屈从网暴者的要求，着实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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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上春树说：“我真正害怕的是那些毫无批判地接受和全盘相信别人说法的人们，是那些不制造也不理解什么，而是一味地随着别人听起来顺耳的意见之鼓点集体起舞的人们，他们半点都不考虑哪怕是一闪之念，自己所作所为是否有错，根本想不到自己能无谓地致命地伤害一个人，我真正害怕的是这些人。”

那些舆论连坐乱象的制造者，也是在“无谓地致命地伤害一个人”。将这里的“人”换成“企业”，同样适用。

很多人发起的舆论连坐，给企业带来的是无妄之灾——在被“片面截取信息-强行关联归因-发动集体施压”的枪口瞄准后，企业经常得承受很多本不该承受的代价。

还是以vivo为例，被贴上莫须有的“排斥女性”标签，非但会影响女性消费者的购买决策，更会打乱品牌的经营节奏。这使得它被迫消耗在无意义的舆论应对中。

这类舆论应对经常是左支右绌：你不回应，那些网民会认为你“心虚”；你回应，有些网民会从360°中的其他359°继续找你的茬。

随之而来的往往是：企业怎么应对，都难以跳出“证伪陷阱”的无限循环。

这是个堪忧的情形。最值得担忧的，与其说是单次失控造成的局部伤害，不如说是这类问题蔓延对整个宜商生态造成的系统性破坏。

当那些饭圈化的极端人群以制造更大的声势、煽动更多的情绪为武器，逼着无辜企业不得不为他们的“强行关联”“过度联想”买单时，几乎没有哪家企业能在网暴者的攻击半径之外——企业今天可能因为合作方“踩雷”被连坐，明天可能因用户言论被牵连……瞻前顾后之下，企业得随时绷紧弦儿。

这类煽动造势一旦为黑灰产所用，危害更是不容小觑。此次风波中，部分网络社区就出现“网暴攻略”，某些人教唆网民分工协作，有的人负责微博辱骂，有的人负责直播间刷屏，有的人充当谣言人肉扩音器……这会带来逆淘汰效应，更会劣化公共空间、毒化舆论生态。

营商环境的核心要素，在于稳定的预期、公平的竞争与包容的氛围。而舆论连坐恰恰在这三个维度上都在制造“致命伤害”。

对企业而言，不怕已经明确的规则，就怕不可预测的风险。信息流瀑、群体极化的舆论氛围，便是在用不可预知、难以防范的风险摧毁许多企业的经营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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舆论连坐，起因可笑，结局可悲，后果可怕。

让企业陷入随时可能躺枪的顾虑、动辄得咎被喷的境地，就是在人为制造舆论黑天鹅，加剧企业的“惊弓之鸟”心态。

随之而来的社会代价，看似是让企业承担，实则是让全社会共担。

在此背景下，用法治善治为无原则无底线无边界的舆论连坐上锁，很有必要。

从开展清朗·优化营商网络环境—整治涉企网络“黑嘴”专项行动，到明确将“挑动群体极端对立情绪”列为重点整治对象，可以看到，国家层面的针对性治理措施频出。

很显然，这场风波中涌向企业的网暴攻击，就已进入治理射程。

作恶该是作恶者的墓志铭。接下来，这场舆论连坐的组织者参与者，会付出怎样的代价，我很期待会有下文。

说到底，“起于莫名其妙，兴于蓄意挖坑”的舆论连坐，该终于法治约束。

毕竟，舆论环境也是营商环境。肆意摁下舆论连坐按钮，很大程度上，就是与“营造良好的营商环境”为敌。